謀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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謀殺
一個小時後。
夏雪諾和米霧一前一後站在安達醫院（冀州市分院）門口。
北國初夏的陽光炙熱，直直的打在兩個人身上。這讓米霧莫名有些煩躁。
他用手半遮住陽光，瞇著眼望向身前的女生。
女生白膚黑發，形體瘦削，透著股營養不良。大概是身體實在不好，即使出醫院前註射了加強營養針，女生側臉露出的皮膚依然毫無血色，蒼白如雪。
炙熱的陽光下，她睫毛微顫，從額頭到鼻梁，經過下頜，直到脖頸，烈日下竟泛著某種冰雪的質感，泛著微光，構成一道冰冷優美的弧度。
從米霧作為男生的角度看，夏雪諾外表確實有惑人的資本，尤其是當她站在面前，明明身高不算矮小，但太過瘦削，似乎一只手就能夠將她打橫抱起。孱弱而可憐，像只皮毛美麗的小動物般，能夠讓人輕易產生怦然心動，憐香惜玉的感覺。
但是前提是忽略她那雙黑白分明，冰淩淩的眼睛。
那雙眼睛太過冰冷通透，只一眼就足以讓人打消所有旖旎暧昧的念頭。有的時候，米霧甚至懷疑，在女孩瘦削柔弱的身體裏，是否隱藏著另外一重人格。
冷漠、薄情，卻堅毅而強大。
就像現在——
女孩偏頭，斜眼瞟了他一眼，面上很冷淡的問道：“你跟著我做什麽？”
陽光打在她的發梢上，卻一點浸透不穿她大理石質感冰涼的肌膚。
米霧立刻炸了，指著醫院金碧輝煌的大樓道：“大姐，這是我家醫院，我站在我家醫院的門口有問題嗎？”
夏雪諾表示沒有問題，然後轉身朝左邊走去。
“哎？”米霧大聲叫住了她，“小丫頭，走錯了，學校是往右走！”
“誰說我要回學校了？”夏雪諾回頭，一臉莫名其妙。
“那請問你要去哪裏啊？”米霧蹙眉。
“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？”夏雪諾瞟了一眼他手裏的手機，手機瀏覽器裏還保留有她查詢的痕跡。
米霧：“哎？”
“我要去陵川。”夏雪諾道。
一個小時後，夏雪諾坐在了前往陵川的飛機上。
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坐飛機，即使情感缺失，心中也難掩興奮。尤其是想到行程的終點，也許會有季冬陽在等待。
如果忽略掉身邊坐著個“拖油瓶”。
這“拖油瓶”黏人也就算了，事兒還很多，關鍵是自從上飛機嘴就沒停過。一會抱怨人家空姐長得不好看，一會說經濟艙空間太擠，容不下他那雙大長腿……總之各種嫌棄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。
“都怪你，好好的非要去什麽鬼川，你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嗎？那麽點個小縣城，飛機還不直達，你要不說，估計地圖上拿著放大鏡都找不到。也就是我了，要不然你只有坐綠皮火車，一天一夜都到不了！”米霧嘴裏嘀嘀咕咕，手裏亂七八糟的系著安全帶，皺著眉不住抱怨。
夏雪諾很無語的偏頭，睨了他一眼。
不過，夏雪諾必須承認，米霧有一點說對了。幸虧了這位大少爺有錢多金，他們才趕快車來到機場，夏雪諾連機場什麽樣都沒看清，就馬不停蹄的上了飛機。
而在此之前，夏雪諾是絕對不會毫無計劃的莽撞行事。
可想到季冬陽，想到異世界裏對男生許下的承諾——“她不會忘記他，她會在現實世界裏找到他”。夏雪諾就什麽都顧不得、什麽都管不得了，她甚至打算，如果買不到火車票，那麽就在售票站一直等，只等到買票上車，卻忘記了自己身上根本就沒有足夠的錢。
夏雪諾忽的記起娃娃對自己的評論——戀愛腦。好像真的讓她說對了。夏雪諾微微勾唇。
至於那些窺視著她的眼睛——警察、夏家父母、夏成龍……
還有暗地裏企圖置她於死地的神秘力量。
夏雪諾的手不覺深入衣兜，在那裏放置著一張醫院新鮮出爐的化驗單。
化驗單最後一列標註，她之所以會昏迷不醒的原因，是服用□□丙嗪過量。
□□丙嗪是一種治療精神疾病，尤其是治療精神分裂癥的常用藥物。但是如果服用過多，會導致體位性低血壓，從而昏迷，乃至死亡。
夏雪諾身體本就不好，嚴重低血壓。據醫生說，幸虧米霧及時發現，送她來就診，若是晚上一點可能性命不保。
“所以小同學，你家裏有需要服用這種藥的精神病人嗎？有的話可一定要小心，這種藥可不能誤服啊。”頭發花白的醫生用渾濁的眼球望著夏雪諾，語重心長道。
夏雪諾：……誰是精神病？您在懷疑什麽？還有，誰閑著沒事會誤服這種藥啊！
身後，插兜靠在白墻上陪診的米霧立直起身體，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。
但是夏雪諾面上毫不顯山露水，她很乖巧禮貌的點頭道謝。心裏琢磨的卻是：究竟是誰給她下藥。
夏雪諾立刻想到離開家前夏母端來的那杯牛奶，且不說當時她只嘗了一點，即使真的有問題也不可能拖到晚上下課才反應暈倒。又或者是米霧？可是若是他要害她，完全沒有再救她的必要。
那麽——會是誰？能靠近她，神不知鬼不覺的下藥，讓她毫無防備的誤用藥品？
夏雪諾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一張又一張同學老師的臉。
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，米霧就變身“拖油瓶”，緊跟在夏雪諾身後不放。
不過，夏雪諾發現，褪去了試探敵對的外衣，米霧慢慢顯露出真實的一面。
而潛伏在夏雪諾身邊那股強大力量，也漸漸伸出黑暗的爪牙。
從冀州市到距離陵川最近的機場，大概一個半小時時間。
飛機上人數不多，米霧訂的位置較為偏僻，所以總體而言，夏雪諾並沒有因為米霧而太過丟臉。
雲層之上，陽光透過未遮擋的機窗，肆無忌憚的投射進來，打在夏雪諾柔軟的發絲和小扇子般的睫毛上，似乎給她鑲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，整個人都溫柔起來。
“陵川。”夏雪諾輕聲在口齒間過了一遍，心不覺悸動了一下，有一種陌生的熟悉。
“所以，你為什麽要去那裏啊？”米霧大概不喜歡陽光，仰躺在座椅上，瞇著眼睛問道。一雙長腿無所適從的放在座椅前，顯得空間更加促狹。
“那你又為什麽要跟著我呢？”夏雪諾反問道。
“還不是你欠了我醫藥費？你當我家醫院是做慈善的啊。我不跟著你，你要是跑了怎麽辦？”米霧答得理直氣壯。
可是即使你跟著我，我也沒錢呀。夏雪諾心道。
“好吧。那你就好好跟著我吧。”夏雪諾微微一笑。
不知道是否是米霧的錯覺，她感覺女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從他身上一過，早已知曉他的想法。或者，從很早的時候起，她就已經知曉。
“還有，麻煩我父母來醫院找我的時候幫忙攔截一下。”夏雪諾笑道，“償還醫藥費這個借口不錯。”
米霧似乎有些困惑的打量了她幾眼，搖了搖頭，“不像，不像。”
“不像什麽？”夏雪諾好像對米霧忽然表現的神神叨叨感興趣，偏頭望向他。
“不像你父母的孩子啊。”米霧撇嘴，隨手拍了拍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，“他們呀，大概也就能養出你弟夏成龍那樣的。”
夏成龍的名字一出，兩個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滯。
果然。夏雪諾心道。
米霧從一開始接近她就是有目的的，若非如此，哪一個高中同學會把新入學同桌的家庭背景調查的清清楚楚？
夏雪諾想，醫院裏，夏成龍莫名出現估計也是米霧計劃的一環，為的是激化矛盾，逼夏家父母說出真相，一點點的讓自己對明德中學那場大火產生質疑。
夏雪諾微微一笑，眨了眨眼睛，細長的睫毛下，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著微光。
米霧立刻反應過來，自己被夏雪諾套話了，瞪著雙桃花眼不可置信的瞪著夏雪諾，“好呀，你——”
我什麽？夏雪諾聳了聳肩。難道只準你暗算我，不準我算計你嗎？
半晌後，米霧不情不願的低垂下桃花眼，像是為自己解圍似的，賭氣道：“不過，如果你願意的話，我可以借醫院的名義送他們一份體檢，剛好測一測你到底是不是親生的。”
“好呀。那就謝謝你嘍。”夏雪諾不以為然的笑道，眼睛再次望向窗外雲層之上的藍天。
之後，兩個人相顧無言。耳邊只有飛機行駛發出輕微的轟鳴聲，持續不斷的震動耳膜。
大概見夏雪諾不願意理睬他，米霧也懶得自找沒趣，偏過頭閉上眼睛養神。迷迷蒙蒙間，他再次看到了那個一襲白衣的身影，長發披肩，身姿卓越，歌聲如同銀鈴般好聽。
——那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。
陽光太強，灼傷了他眉宇下的傷疤。那道傷早已結疤，可是竟如火燒般疼痛起來。如同當年它形成時——
“抓住那個男孩，千萬不要讓他跑了！”
黑暗中，高低山巒如同潛伏的惡魔，重影間，無數的電筒如同燃起的火把，從四面八方海浪般湧來。火光之後，是一張張猙獰可怕的面孔，拿著各類刀斧，如同吃人的羅剎。
“那個外人知道我們的秘密了，不能讓他逃了！”有人在喊。
秘密？什麽秘密？米霧的一半靈魂像是卡在記憶裏，另一半靈魂清醒著，屬於現在。
他只記得，那是他第一次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外出寫生。他本來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裏，而是一個據說山清水秀的旅行勝地，但中途透過車窗，他遇見了一個女孩，一見傾心。下了車，遙遙跟著女孩一路蜿蜒前行，才進入這樣一個偏僻的山村。
然後來到了村中心，一間祠堂式的老實古屋，裏面似乎傳來某種唱詞般的歌聲。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有某些怪異而不為人知的風俗，年少的米霧並不奇怪，甚至產生了好奇。
只是為什麽歌聲裏混雜著類似人嗚咽的聲音？
鬼使神差的，他放輕腳步，悄悄上前。透過未關掩的窗戶，看到了裏面的場景——
心跳在這一秒伴隨著背後畫板“哐當”落地，“咯噔”一下。記憶空白。
老舊的祠堂裏，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？
巨大的恐懼讓曾經的記憶出現了斷層。但他直覺，他似乎惹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。
屬於這個偏僻村莊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叫嚷著抓住他的聲音離得更近了，紛亂的腳步聲、吼叫聲、狗吠聲，連同金屬碰撞發出的沈悶叮當聲，混雜成無處不在的喧囂。
怎麽辦？米霧慌亂的四下張望。
入目處，偏僻落後的村莊裏，每家每戶門前都詭異的掛著白色燈籠。燭火點燃，如同一個個慘白的瞳仁，大睜著，夜幕中，毫無感情冰冷的凝視著他。
他背脊處衣服迅速被汗水浸透。
被他們抓到，會死嗎？他從沒有如此害怕過。
驚懼中，一雙冰涼汗膩的手忽然拉住了他。
“跑，快跑！”
那是個女聲。聲線因為緊張和恐懼顫抖著，落入他的耳中，卻無疑是天籟之聲。
泥土地坑坑窪窪，巷子連著巷子，將整個村莊打造成一個天然迷宮。
女孩拉著他，在迷宮中急速穿梭。
厚厚的雲層遮擋住月亮，一路沒有路燈，只有偶然遺落的光線讓他看清身前女生模糊的背影。
一頭長發散亂著，在視線裏劇烈顛簸起伏。
呼呼——
耳中回響的不知是誰劇烈的喘息，蓋過了不遠處追逃的叫喊。
混亂中，米霧辨不清方向，在他心中，只回響著一個聲音，那就是——
逃。
黑暗和恐懼混淆了空間與時間。
因為劇烈的奔跑，他的胸口隱隱發痛，血腥氣湧上喉嚨。可是他不敢停。
呼呼——
不知道究竟逃了多久，是幾分鐘，還是幾小時。
身邊飛速閃過的景致發生了變化，不再是破舊殘缺的墻壁，枯萎幹涸的莊稼，而是高大的樹木。
樹木蔥郁，遮天蔽日，忽如其來的暗無天日讓米霧心底不覺生出更大的恐懼。
他在哪裏？女孩又將他帶向哪裏？
力氣迅速耗盡，他已經瀕臨極限。可是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停。如果停下，被村民抓住，迎接他的將是無法想象的可怕事情。
怎麽辦？怎麽辦？
米霧從小出生在城市，因為家庭條件富足，又是家中獨子，父母把他保護的很好。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遠距離寫生，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哪裏見識過這個？一個走神，腳底忽的被什麽東西絆倒，“啪”的一聲摔倒在地。
什麽尖銳的物體劃過他的眼角，應該是掉落的樹杈吧。米霧猜測。但當時他太緊張了，並沒有感覺到疼。
就是這一摔，立刻引起了追趕村民的註意。
“那邊！他在那邊！”
大狗跟著興奮的狂吠。
糟糕！米霧直覺全身上下的毛孔迅速打開，涼氣順著腳底向上躥遍全身。
巨大的恐懼讓他全身僵硬，一時無法做出反應，只癱倒在那裏，任憑女生抓著他的胳膊使勁拖拽。
“起來呀，快點起來啊！”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。
入目處，一個個光斑伴隨著窸窣的腳步和村民粗獷的叫喊，越來越近。
他們要來了，怎麽辦？……怎麽辦？汗水如瀑般流了下來。
“逃不掉了，我們逃不掉了！”一個聲音從米霧的心頭浮起。
巨大的恐懼中，他極近絕望。
眼看村民逼近，女孩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堆大大小小的樹枝，發狠般把他往樹叢茂密處一推，將抱來的樹枝枯葉一股腦的蓋在他的身上。
他想要詢問，大腦卻好像銹住了，某種黏膩的液體流入眼睛，刺痛了眼球，渾濁了他的視線。他張著嘴，視線渙散，沒有焦距，只呆滯的仰望女孩。
“記住，我叫徐娜娜。”女孩有著遠超越年齡的鎮定，她抓著他的肩膀，厲聲道。
女孩的脖頸處有什麽東西滑落，反射著光，在米霧眼睛一晃。是半枚摸得鋥亮的古幣。
“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死了，那一定不是意外！”女孩的目光閃爍出某種堅毅的光，她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，一瞬間爆發出足以震懾人心的力量。
“是謀殺！記住——是謀殺！”
然後，女孩扒開他死死抓住她的手，頭也不回的，飛速朝叢林反方向跑去。
“不要——”他想要叫住女生，卻發現嗓子幹啞，發不出聲音。
“在那裏！快去追！”十幾米開外，不知是誰高聲喊道。
米霧恐懼的抱住自己，渾身上下劇烈抖動，連同牙齒都控制不住的碰撞，發出“咯咯”聲。
隔著枯萎的樹枝，他看到女孩身後，一時間，火光漫天。
而在那漫天的火光中，村莊的中央，隱隱露出一個巨大的黑影，高懸著——
那竟是雙眼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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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小時後。
夏雪諾和米霧一前一後站在安達醫院（冀州市分院）門口。
北國初夏的陽光炙熱，直直的打在兩個人身上。這讓米霧莫名有些煩躁。
他用手半遮住陽光，瞇著眼望向身前的女生。
女生白膚黑發，形體瘦削，透著股營養不良。大概是身體實在不好，即使出醫院前註射了加強營養針，女生側臉露出的皮膚依然毫無血色，蒼白如雪。
炙熱的陽光下，她睫毛微顫，從額頭到鼻梁，經過下頜，直到脖頸，烈日下竟泛著某種冰雪的質感，泛著微光，構成一道冰冷優美的弧度。
從米霧作為男生的角度看，夏雪諾外表確實有惑人的資本，尤其是當她站在面前，明明身高不算矮小，但太過瘦削，似乎一只手就能夠將她打橫抱起。孱弱而可憐，像只皮毛美麗的小動物般，能夠讓人輕易產生怦然心動，憐香惜玉的感覺。
但是前提是忽略她那雙黑白分明，冰淩淩的眼睛。
那雙眼睛太過冰冷通透，只一眼就足以讓人打消所有旖旎暧昧的念頭。有的時候，米霧甚至懷疑，在女孩瘦削柔弱的身體裏，是否隱藏著另外一重人格。
冷漠、薄情，卻堅毅而強大。
就像現在——
女孩偏頭，斜眼瞟了他一眼，面上很冷淡的問道：“你跟著我做什麽？”
陽光打在她的發梢上，卻一點浸透不穿她大理石質感冰涼的肌膚。
米霧立刻炸了，指著醫院金碧輝煌的大樓道：“大姐，這是我家醫院，我站在我家醫院的門口有問題嗎？”
夏雪諾表示沒有問題，然後轉身朝左邊走去。
“哎？”米霧大聲叫住了她，“小丫頭，走錯了，學校是往右走！”
“誰說我要回學校了？”夏雪諾回頭，一臉莫名其妙。
“那請問你要去哪裏啊？”米霧蹙眉。
“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？”夏雪諾瞟了一眼他手裏的手機，手機瀏覽器裏還保留有她查詢的痕跡。
米霧：“哎？”
“我要去陵川。”夏雪諾道。
一個小時後，夏雪諾坐在了前往陵川的飛機上。
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坐飛機，即使情感缺失，心中也難掩興奮。尤其是想到行程的終點，也許會有季冬陽在等待。
如果忽略掉身邊坐著個“拖油瓶”。
這“拖油瓶”黏人也就算了，事兒還很多，關鍵是自從上飛機嘴就沒停過。一會抱怨人家空姐長得不好看，一會說經濟艙空間太擠，容不下他那雙大長腿……總之各種嫌棄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。
“都怪你，好好的非要去什麽鬼川，你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嗎？那麽點個小縣城，飛機還不直達，你要不說，估計地圖上拿著放大鏡都找不到。也就是我了，要不然你只有坐綠皮火車，一天一夜都到不了！”米霧嘴裏嘀嘀咕咕，手裏亂七八糟的系著安全帶，皺著眉不住抱怨。
夏雪諾很無語的偏頭，睨了他一眼。
不過，夏雪諾必須承認，米霧有一點說對了。幸虧了這位大少爺有錢多金，他們才趕快車來到機場，夏雪諾連機場什麽樣都沒看清，就馬不停蹄的上了飛機。
而在此之前，夏雪諾是絕對不會毫無計劃的莽撞行事。
可想到季冬陽，想到異世界裏對男生許下的承諾——“她不會忘記他，她會在現實世界裏找到他”。夏雪諾就什麽都顧不得、什麽都管不得了，她甚至打算，如果買不到火車票，那麽就在售票站一直等，只等到買票上車，卻忘記了自己身上根本就沒有足夠的錢。
夏雪諾忽的記起娃娃對自己的評論——戀愛腦。好像真的讓她說對了。夏雪諾微微勾唇。
至於那些窺視著她的眼睛——警察、夏家父母、夏成龍……
還有暗地裏企圖置她於死地的神秘力量。
夏雪諾的手不覺深入衣兜，在那裏放置著一張醫院新鮮出爐的化驗單。
化驗單最後一列標註，她之所以會昏迷不醒的原因，是服用□□丙嗪過量。
□□丙嗪是一種治療精神疾病，尤其是治療精神分裂癥的常用藥物。但是如果服用過多，會導致體位性低血壓，從而昏迷，乃至死亡。
夏雪諾身體本就不好，嚴重低血壓。據醫生說，幸虧米霧及時發現，送她來就診，若是晚上一點可能性命不保。
“所以小同學，你家裏有需要服用這種藥的精神病人嗎？有的話可一定要小心，這種藥可不能誤服啊。”頭發花白的醫生用渾濁的眼球望著夏雪諾，語重心長道。
夏雪諾：……誰是精神病？您在懷疑什麽？還有，誰閑著沒事會誤服這種藥啊！
身後，插兜靠在白墻上陪診的米霧立直起身體，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。
但是夏雪諾面上毫不顯山露水，她很乖巧禮貌的點頭道謝。心裏琢磨的卻是：究竟是誰給她下藥。
夏雪諾立刻想到離開家前夏母端來的那杯牛奶，且不說當時她只嘗了一點，即使真的有問題也不可能拖到晚上下課才反應暈倒。又或者是米霧？可是若是他要害她，完全沒有再救她的必要。
那麽——會是誰？能靠近她，神不知鬼不覺的下藥，讓她毫無防備的誤用藥品？
夏雪諾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一張又一張同學老師的臉。
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，米霧就變身“拖油瓶”，緊跟在夏雪諾身後不放。
不過，夏雪諾發現，褪去了試探敵對的外衣，米霧慢慢顯露出真實的一面。
而潛伏在夏雪諾身邊那股強大力量，也漸漸伸出黑暗的爪牙。
從冀州市到距離陵川最近的機場，大概一個半小時時間。
飛機上人數不多，米霧訂的位置較為偏僻，所以總體而言，夏雪諾並沒有因為米霧而太過丟臉。
雲層之上，陽光透過未遮擋的機窗，肆無忌憚的投射進來，打在夏雪諾柔軟的發絲和小扇子般的睫毛上，似乎給她鑲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，整個人都溫柔起來。
“陵川。”夏雪諾輕聲在口齒間過了一遍，心不覺悸動了一下，有一種陌生的熟悉。
“所以，你為什麽要去那裏啊？”米霧大概不喜歡陽光，仰躺在座椅上，瞇著眼睛問道。一雙長腿無所適從的放在座椅前，顯得空間更加促狹。
“那你又為什麽要跟著我呢？”夏雪諾反問道。
“還不是你欠了我醫藥費？你當我家醫院是做慈善的啊。我不跟著你，你要是跑了怎麽辦？”米霧答得理直氣壯。
可是即使你跟著我，我也沒錢呀。夏雪諾心道。
“好吧。那你就好好跟著我吧。”夏雪諾微微一笑。
不知道是否是米霧的錯覺，她感覺女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從他身上一過，早已知曉他的想法。或者，從很早的時候起，她就已經知曉。
“還有，麻煩我父母來醫院找我的時候幫忙攔截一下。”夏雪諾笑道，“償還醫藥費這個借口不錯。”
米霧似乎有些困惑的打量了她幾眼，搖了搖頭，“不像，不像。”
“不像什麽？”夏雪諾好像對米霧忽然表現的神神叨叨感興趣，偏頭望向他。
“不像你父母的孩子啊。”米霧撇嘴，隨手拍了拍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，“他們呀，大概也就能養出你弟夏成龍那樣的。”
夏成龍的名字一出，兩個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滯。
果然。夏雪諾心道。
米霧從一開始接近她就是有目的的，若非如此，哪一個高中同學會把新入學同桌的家庭背景調查的清清楚楚？
夏雪諾想，醫院裏，夏成龍莫名出現估計也是米霧計劃的一環，為的是激化矛盾，逼夏家父母說出真相，一點點的讓自己對明德中學那場大火產生質疑。
夏雪諾微微一笑，眨了眨眼睛，細長的睫毛下，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著微光。
米霧立刻反應過來，自己被夏雪諾套話了，瞪著雙桃花眼不可置信的瞪著夏雪諾，“好呀，你——”
我什麽？夏雪諾聳了聳肩。難道只準你暗算我，不準我算計你嗎？
半晌後，米霧不情不願的低垂下桃花眼，像是為自己解圍似的，賭氣道：“不過，如果你願意的話，我可以借醫院的名義送他們一份體檢，剛好測一測你到底是不是親生的。”
“好呀。那就謝謝你嘍。”夏雪諾不以為然的笑道，眼睛再次望向窗外雲層之上的藍天。
之後，兩個人相顧無言。耳邊只有飛機行駛發出輕微的轟鳴聲，持續不斷的震動耳膜。
大概見夏雪諾不願意理睬他，米霧也懶得自找沒趣，偏過頭閉上眼睛養神。迷迷蒙蒙間，他再次看到了那個一襲白衣的身影，長發披肩，身姿卓越，歌聲如同銀鈴般好聽。
——那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孩。
陽光太強，灼傷了他眉宇下的傷疤。那道傷早已結疤，可是竟如火燒般疼痛起來。如同當年它形成時——
“抓住那個男孩，千萬不要讓他跑了！”
黑暗中，高低山巒如同潛伏的惡魔，重影間，無數的電筒如同燃起的火把，從四面八方海浪般湧來。火光之後，是一張張猙獰可怕的面孔，拿著各類刀斧，如同吃人的羅剎。
“那個外人知道我們的秘密了，不能讓他逃了！”有人在喊。
秘密？什麽秘密？米霧的一半靈魂像是卡在記憶裏，另一半靈魂清醒著，屬於現在。
他只記得，那是他第一次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外出寫生。他本來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裏，而是一個據說山清水秀的旅行勝地，但中途透過車窗，他遇見了一個女孩，一見傾心。下了車，遙遙跟著女孩一路蜿蜒前行，才進入這樣一個偏僻的山村。
然後來到了村中心，一間祠堂式的老實古屋，裏面似乎傳來某種唱詞般的歌聲。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有某些怪異而不為人知的風俗，年少的米霧並不奇怪，甚至產生了好奇。
只是為什麽歌聲裏混雜著類似人嗚咽的聲音？
鬼使神差的，他放輕腳步，悄悄上前。透過未關掩的窗戶，看到了裏面的場景——
心跳在這一秒伴隨著背後畫板“哐當”落地，“咯噔”一下。記憶空白。
老舊的祠堂裏，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？
巨大的恐懼讓曾經的記憶出現了斷層。但他直覺，他似乎惹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。
屬於這個偏僻村莊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叫嚷著抓住他的聲音離得更近了，紛亂的腳步聲、吼叫聲、狗吠聲，連同金屬碰撞發出的沈悶叮當聲，混雜成無處不在的喧囂。
怎麽辦？米霧慌亂的四下張望。
入目處，偏僻落後的村莊裏，每家每戶門前都詭異的掛著白色燈籠。燭火點燃，如同一個個慘白的瞳仁，大睜著，夜幕中，毫無感情冰冷的凝視著他。
他背脊處衣服迅速被汗水浸透。
被他們抓到，會死嗎？他從沒有如此害怕過。
驚懼中，一雙冰涼汗膩的手忽然拉住了他。
“跑，快跑！”
那是個女聲。聲線因為緊張和恐懼顫抖著，落入他的耳中，卻無疑是天籟之聲。
泥土地坑坑窪窪，巷子連著巷子，將整個村莊打造成一個天然迷宮。
女孩拉著他，在迷宮中急速穿梭。
厚厚的雲層遮擋住月亮，一路沒有路燈，只有偶然遺落的光線讓他看清身前女生模糊的背影。
一頭長發散亂著，在視線裏劇烈顛簸起伏。
呼呼——
耳中回響的不知是誰劇烈的喘息，蓋過了不遠處追逃的叫喊。
混亂中，米霧辨不清方向，在他心中，只回響著一個聲音，那就是——
逃。
黑暗和恐懼混淆了空間與時間。
因為劇烈的奔跑，他的胸口隱隱發痛，血腥氣湧上喉嚨。可是他不敢停。
呼呼——
不知道究竟逃了多久，是幾分鐘，還是幾小時。
身邊飛速閃過的景致發生了變化，不再是破舊殘缺的墻壁，枯萎幹涸的莊稼，而是高大的樹木。
樹木蔥郁，遮天蔽日，忽如其來的暗無天日讓米霧心底不覺生出更大的恐懼。
他在哪裏？女孩又將他帶向哪裏？
力氣迅速耗盡，他已經瀕臨極限。可是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停。如果停下，被村民抓住，迎接他的將是無法想象的可怕事情。
怎麽辦？怎麽辦？
米霧從小出生在城市，因為家庭條件富足，又是家中獨子，父母把他保護的很好。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一人遠距離寫生，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哪裏見識過這個？一個走神，腳底忽的被什麽東西絆倒，“啪”的一聲摔倒在地。
什麽尖銳的物體劃過他的眼角，應該是掉落的樹杈吧。米霧猜測。但當時他太緊張了，並沒有感覺到疼。
就是這一摔，立刻引起了追趕村民的註意。
“那邊！他在那邊！”
大狗跟著興奮的狂吠。
糟糕！米霧直覺全身上下的毛孔迅速打開，涼氣順著腳底向上躥遍全身。
巨大的恐懼讓他全身僵硬，一時無法做出反應，只癱倒在那裏，任憑女生抓著他的胳膊使勁拖拽。
“起來呀，快點起來啊！”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。
入目處，一個個光斑伴隨著窸窣的腳步和村民粗獷的叫喊，越來越近。
他們要來了，怎麽辦？……怎麽辦？汗水如瀑般流了下來。
“逃不掉了，我們逃不掉了！”一個聲音從米霧的心頭浮起。
巨大的恐懼中，他極近絕望。
眼看村民逼近，女孩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堆大大小小的樹枝，發狠般把他往樹叢茂密處一推，將抱來的樹枝枯葉一股腦的蓋在他的身上。
他想要詢問，大腦卻好像銹住了，某種黏膩的液體流入眼睛，刺痛了眼球，渾濁了他的視線。他張著嘴，視線渙散，沒有焦距，只呆滯的仰望女孩。
“記住，我叫徐娜娜。”女孩有著遠超越年齡的鎮定，她抓著他的肩膀，厲聲道。
女孩的脖頸處有什麽東西滑落，反射著光，在米霧眼睛一晃。是半枚摸得鋥亮的古幣。
“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死了，那一定不是意外！”女孩的目光閃爍出某種堅毅的光，她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，一瞬間爆發出足以震懾人心的力量。
“是謀殺！記住——是謀殺！”
然後，女孩扒開他死死抓住她的手，頭也不回的，飛速朝叢林反方向跑去。
“不要——”他想要叫住女生，卻發現嗓子幹啞，發不出聲音。
“在那裏！快去追！”十幾米開外，不知是誰高聲喊道。
米霧恐懼的抱住自己，渾身上下劇烈抖動，連同牙齒都控制不住的碰撞，發出“咯咯”聲。
隔著枯萎的樹枝，他看到女孩身後，一時間，火光漫天。
而在那漫天的火光中，村莊的中央，隱隱露出一個巨大的黑影，高懸著——
那竟是雙眼睛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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